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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恭喜乐
我和你有个小小的秘密据点,是我高中旁边的一家餐厅,毕业之后才有时间可以偶尔光顾。餐厅做日式简餐,只有照烧鸡饭最好吃,我们从它25一份吃到28,边吃边交换许多快乐和不快乐。去年暑假餐厅的招牌从“深夜食堂”变成了“牛蛙火锅”,有些戏谑。彼时我还想,不过朋友依然在身边,一个电话就能从白天聊到黑夜。
你低着头,轻轻地说:你妈妈跟我说,如果我能经常放假就好了,你就不用一个人去看电影了。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自以为抽象又难以言说的苦楚早被母亲看在眼里。
我知道,那时你也觉得遗憾。
我知道,你也一样。我们如履薄冰地在这一方土地上生活。
我经历过你大半不欣喜的时期,可能是那些如今看来已经有些遥远的过往,我错觉我们太过相似,诚然,我对你的依赖更像不敢踏出舒适圈的惶恐。
但我们的生活早就相互偏离。你对他人短暂的爱与留恋,你憧憬的人生,我一概不知。
追根溯源,大学二年级,我早有即将分开的预兆。
你每个阶段的样子我都记得,哪怕是初中你躲在班级里的课桌旁偷偷同我怨怼班主任不随和的劝导,那时候的你,身形颀长,短发,生龙活虎,跟每个熟识的人轻快地打招呼。
是什么改变了你。
毕业之前,夏天还没换季,风热热地吹在脸上,我们并不安于现状,也都各有梦想。
你说你如何被那个成绩得体的女孩带头孤立,只是因为你踩脏了她新买的空军一号。你无奈地抬头说,可是我根本没有。
最后你迫不得已地道歉,霸凌没有停止。
母亲的熟视无睹、步步紧逼,父亲的冷眼旁观、助纣为虐。你连实施叛逆换一次重视都胆怯。
我们总聊起爱,而你缺失一份天然的爱。
我回忆小时候坐在父亲肩头看表演,你打断我,没有开灯,你的脸在一团灰黑里模糊不清。你没有太多波澜地娓娓道来,在认识我之前,你以为所有的家庭都像你的家庭,鸡飞狗跳,永不安宁。你不知道原来父亲在一个孩子生命里可以扮演着这样亲切的角色。
我沉默,原来人对幸福感到的理所当然,可能成为一种伤害。
你讨论那些男孩总像讨论一件看不顺眼的短袖一样,唯一你真心喜欢过的男孩,我才能听出一丝真诚,而仅仅是真诚,你不像别的女孩目光灼灼地排列他们远远看去都闪闪发光的优点。为什么呢?你连倾慕都是一种收敛。
你最终选择顺从,这大概也是我们早已没有同一条来路的因由。
我不再能够理解你的恐惧,你的依恋,我眼里你愚不可及的委曲求全。
你在镜头前不爱笑,你好像对自己很不自信,你总爱把照片修成不像你的样子,。
自你之后的每一个人,都进入古埃及正面律一般的程式化。我轻易地把他们分门别类,从属于某一部分的你。
我有太多蓝图想跟你一一实现,错失的机会我都当是未来的弥补。我以为天长地久,事事有转机。但你和我的下场,其实是突兀的烂尾。
另外三个季节里,永远没人像你。
你不喜欢你的名字,也不喜欢父母家长叠着尾字喊你的语调。你不喜欢母亲对你的装腔作势,你不喜欢她病态的颐指气使。你本来可以有个弟弟,你知道他的夭折,你只说,有一些不多的难过,如果他真的降临,可能被夺去母亲注意力的你当下会没那么痛苦。
你对这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的唯一希冀,是期望他分走母亲的控制欲。
他们都重男轻女,你和我提过无数次。你被祖母越俎代庖的电话惊醒,她嚣张跋扈、不知所云,你听不出她对待小辈的疼爱,你只听出,她想要一个男孩,一个传承姓氏的男孩。
我和太多人提起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在一起的时候,她们以为是我对你的眷恋作祟。实则不然,我只是唏嘘,甚至具象内容也无从可述,只是唏嘘,原来我们也可以落到这般田地。
或许你不知道,我在哑然。
你让我有那么一刻觉得我在被友谊凌迟。
有时候你像我的艺术品,我最荣幸的代表作,我的知情意全都倾注给你。
在她们面前,我总是需要假装愚蠢,假装天真,假装被看透,假装理解她们对纯白青春的歌颂。我不知道这种假装都给我带来什么,是一种费力地向下兼容才能得到的低级共鸣吗?
而我们是两个心照不宣地遍布疮痍的、麻木的人。
我也没想过,原来你并不懂我的遣词造句,你也不懂我如此虔诚地想要拯救你。对,你早就选择顺从。你也曾经阴暗地曲解过我的真心。在我看来,你锒铛地入了一局地狱。
曾经你还有鲜活的眼泪。
因为一开始吸引我的,明明是你在那场排演的聚光灯下心无旁骛地吹萨克斯的样子。
最初,你想学音乐,有一年暑假,你无聊之余学了竖笛。你驾轻就熟地说:太简单了,根本没什么好学。我想,是音乐代替上帝选择了你。
你喜欢理科,喜欢数学公式变换成不同的应用题。你的父亲把你当作弥补遗憾的工具,争吵之后,你被迫选择了文科。大学,选择了中文。
后来我所知的你和音乐的唯一交集,大概就是你很喜欢玩音乐游戏。
或许也有别的,不知道,你的爱好原来我通通不知道。
你有自己的生活了,是不为我所知的生活。
那么,你和别人在一起,有快乐很多吗?
你是一个和别人多么不一样的人。
也是你选择了我。很长时间里,我都把你当作我如茫茫无边黑海一般的人生里的浮木。
我了解你吗?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可是其实不然。
连你的许多稚嫩的情感、我自以为我参与了的情感,我都浑然不知。
你说他们,说那些男孩温柔的拥抱,说那些男孩触碰你的指节,说你的委屈,说你的厌恶。说那些女孩对你没有来由的针对,说她们冷漠的眼睛,说她们狰狞变形的脸,说势利的老师,说你高中留下病根的偏头痛。
希望你别再回头,希望你早点了却你的痛苦。
我对你的感情,只剩下哀愁。
年纪渐长,未来遇到的每个人都在走回忆里的人的老路。